老家见闻：五一回乡，我看到了魔幻又真实的小镇中年生活

五一假期回了趟老家，一个快被遗忘的乡镇。这几年家乡搞旅游，倒也焕发了些生机。原本逃离的人，节假日也愿意回来看看；一些搬到县城的老人，夏天也回来避暑。和老乡们聊了几天，发现了不少有意思的事儿。

小镇“新常态”：老年直播和“赛博拜佛”

记忆里，小时候镇上人很多，小学、初中都有。现在回去，几乎看不到小孩，主力是老人。年轻人要么是乡政府的“带编人员”，要么是华家电网电力枢纽的工作人员。曾经的小镇青年，几乎消失了，只剩下中年和老年。

“某音”在老家简直成了基础设施。许多中老年人，醒来就开直播，在那儿唠嗑，直播也照常进行。一方面是姐妹们互相交流，另一方面，他们要抢“福袋”。啥是“福袋”？大概就是免费领小礼品吧。但时间一长，老人们就开始管不住手，家里堆满了从直播间买的东西，从纸巾、绿植，到碗筷、蔬菜，应有尽有，而且价格极其便宜。

你可能觉得奇怪，他们的流量够用吗？运营商在村里有特殊套餐，流量费超级便宜，一个月百八十块，几乎无限量。而且，他们现在对团购券、机票、老年旅游团的使用，那是相当熟练。去县城饭店吃饭前，必须先搜搜有没有团购券；去大城市看孩子，机票也是在平台上买的。一些有养老金的时髦老人，已经把国内很多旅游景点逛了个遍，而且都是在平台上团购的“老年团”，价格非常实惠。

当然，这里面也有一些问题。很多咱们闻所未闻的主播，在这种下沉市场混得风生水起，直播内容也多是中老年人最爱的：迷信、养生、甚至是一些伪科学内容，然后顺便卖点保健品。

想起小时候，一群老头坐在太阳底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现在回去，他们都开着直播，顺便围观每一个路过的人。

另一个感触是，乡镇变小了，但也变大了。说它变小，是因为小时候觉得很大，现在回去，很快就能逛完；说它变大，是因为家家户户都有车，我们那一片地方都连在一起了。以前去趟县城很难得，现在发个消息，一会儿就从县城过来了。以前的小伙伴，都分布在以镇为圆心，一两百公里以内的地方。他们也像京城贵妇圈一样，形成了几个圈子，每个圈子都有一个“核心人物”，混得比较好。大家尽管不住在一起，但一个电话就能聚在一起，喝酒、钓鱼、打麻将，或者十几辆车组成车队，去内蒙、甘肃，甚至北京玩。感觉像是三分之一个省，变成了一个大县城。

拼爹时代：父母的“门票”决定了子女的上限？

年轻人的发展，确实极度依赖父母，父母直接决定了大家的上限。这倒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说意料之外，是因为我一直觉得我们那带人在“拼爹”方面还好。但这次回去才反应过来，这主要是我被大城市的情况给影响了。毕业后进了大厂，身边的人几乎都是通过考大学，然后在北京上班。慢慢地，我就觉得这是社会的常态。

回到老家，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我是八五后，那时一年出生两千五百万人，大学录取五百万左右，录取率百分之二十。乍一看还不错，但当时各个省会和地级市的录取率要高得多，导致我们乡镇和县城就低很多，可能不到百分之十。印象中，初中老师说，咱们班六十个人，能有六个考上大学就不错了。绝大部分初中毕业就不读了，其他的可能去读专科了。也就是说，当时能通过读大学离开老家，才是少数。

那他们后来发生了什么呢？最主要的决定因素就是父母。这次回来，正好小学同学做了隔壁镇的镇长，假期他也回来了，我们没少聊，把以前的人挨个问了问现状。我小时候的那些人，每个班除了班级前几名一直读了下去，其他的都在初中之后就不念了。

我们这边去南方的不多，大部分都去陕西和内蒙。这两个地方发展一般，所以这些年的经济发展，老家那边的人普遍都没有多少收益。学历不行，自己打拼混出来的非常少。但如果父母混得不错，儿女们如果不作，日子普遍过得还可以，而且普遍都跟公家饭有关。比如我小时候关系还不错的一个哥们，他家境不错，也没考上大学，专科毕业之后就去做了村官，这几年尽管也不是大富大贵，但是现在依旧很不错。因为其他几个同样是考了专科的，父母却帮不上忙，如今就不咋样了。

比较离谱的是我的一个小伙伴，连专科都没考上。近二十年前，家里花了个十来万，给他找了个月入一千不到的工作。当时我觉得很离谱，十年才能回本，这事到底有没有意义？这次回去终于有了答案：确实有意义。因为从那以后，他就开始了一场非常漫长的爬升过程。如今也不是大富大贵，但确实已经完全不是当初那个样子了，在当地也是人人羡慕的角色。当初那十万块，相当于给他买了一张门票。

这也决定了他们的观念和大城市的人相差极大。比如在老家的那几天，正好是董小姐那件事发酵的时期，吃饭的时候大家聊起来，他们几个都很惊讶，最惊讶的是为什么大家这么惊讶。难道当爹的有资源不给孩子用，难道给别人用？

比较意外的是，一个幼时的伙伴去修车厂当学徒，后来娶了修车厂老板的闺女，现在接手了那个盘子，还顺便回收垃圾、做二手车。他们都感慨，这哥们应该是当初那一大批人当中混得非常不错的。

尽管有些混得不错，有些一般，但是大家这些年心态都不错，该吃吃该玩玩，甚至觉得比待在大城市里舒服很多。

整体来讲，混得最好的就是那些能吃到体制饭的，还有一些自己吃不到，但是他们的父母有退休金也非常好。

不过，不管过得咋样，几乎家家都有车，只是价格问题，就跟美国人似的。人人都有爱好，盘串的、钓鱼的、打麻将的。而且社交非常密集，比大城市要密集得多。

诈骗阴影：别轻易借钱给“老大哥”

好几个已经因为诈骗进去了。

整体来讲，因为诈骗进去是很难的。单纯借了别人的钱不还，警察是不管的，这不在他们的职责范围内。你得去法院告他，法院判你赢，然后可以把他的财产给执行了。但是如果他名下没啥资产，那就没什么招了，几乎不可能把他抓下来。如果非要怪谁，那就怪你当初为什么会借钱给他。

所以现在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你借钱给别人的时候，一定要想清楚，如果对方不还的话，这钱对你的影响到底大不大。如果影响很大，就别借了。借出去的时候，就做好对方不还的准备，你也拿他没办法。”

老家那边有不少人已经掉到这个坑里。你知道，做生意那帮人长期是负债经营，家伙什么的都得卸钱操作。但是他们一般不会去银行，银行主要是贷款给有国企背景的那些。这些小老板就得从周围人那里去借，这个利率非常非常高。咱们平常说什么年化利率跌破了百分之二，但是民间短期贷款经常是月利率高达百分之五以上，甚至百分之十都有。换算成年利率那就是高达百分之六十到一百二了。当然了，他们都是短期债，极少有一年的。这利率听着挺吓人，但是老家那地方大家互相知根知底，只打个借条，就把钱借给当地的“大哥”，大哥去押货、售卖回款，再把大家的钱给还了。

这种玩法已经持续了二三十年，直到这些年，很多“大哥”纷纷爆雷，然后欠的钱就打了水漂，而且都是很亲近的人。至于怎么爆雷的原因也很复杂，有些是“大哥”被人给骗了，还有很信任的人给他介绍一个“大生意”，套进去就没然后了；还有一部分是“大哥”自己用自己的眼光看中了“大生意”，刚开始还可以，等胆子大起来，一把给赔光了。而一起赔光的，还有这些年大家对他的信任，已经借给他钱的那些人的钱。

出乎意料的是，这些赔光并且欠了一屁股债的人基本上还留在当地，干点别的什么活。房子肯定是没了。别人要找他要钱，总是说“钱反正是要还的，只是现在没还”。不过这种依旧是不会坐牢。

真坐牢的，是那些立下合同，然后拿了别人的钱去干别的，法律程序上认定为诈骗的。这种很少，但是确实也有。有个哥们不是我以前的同学，但之前认识，已经进去了。还有更神的，在当地的小赌房里放高利贷，也进去了。不过也是前些年的事了。

反正看完这一段，要留意一些，尽量不要借钱，尤其不要投资当地“大哥”。

“出马”新玩法：赛博拜佛和老年人的“躺平哲学”

不少人“出马”了，包括我一个小学同学。很多人不知道什么是“出马”，就是算命嘛。老家人对算命这事那是真刚需。我经常很纳闷，小地方的人，几十年的日子过得都差不多，成天算什么命呢？

后来跟我这个小学同学一起吃饭，他说：“那不是啊，越是穷，越渴望有所改变。但普通人是很怕风险的，所以就有一种很纠结的心态，希望生活有所改变，又生怕自己面临的情况进一步恶化。花百八十块钱去算个命，尽管可能改变不了什么，但是心态确实能好很多。”

而且他还开了个新业务，这我是没想到的。他考虑到大家没法按时去拜佛，比如佛诞日、观音诞、文殊诞、佛成道日什么的，类似五台山这种地方，堵得要死，根本去不了。而且你也不一定有时间。又考虑到现在网络这么发达，于是就想出来了“赛博拜佛”。也就是你给他钱，一般是五六百吧，他把你的名字和生辰八字都写在一张纸上，然后带着这张纸去替你拜佛，然后继续带着那张写你生辰八字的纸去那些可以点火的庙里烧元宝，顺便全程直播。元宝是需要额外掏钱的，一袋子一两百。

我还纳闷，他平时专门在家折元宝吗？后来他说他是在某多多上买的。我去搜了一下，一袋子大概五六块钱。

当然了，我也是酒桌上才知道的。五台山是不让虚拟带拜佛的，只是这事不太好管。

喝了几杯之后他又说，其实也不是他想出来的。搞迷信这事还得是沿海地区。他之前看短视频，普陀山和灵隐寺都有带上香和带手串业务，而且买了手串之后还有开光和过香。不知道什么是过香？就是拿着手串去香炉上顺时针绕三圈。他得到启发之后说干就干，穷算命，富烧香，他一个人把两个业务都占了，而且现在也在小地方属于过得不错的那批人了。这两年也有不少人想模仿他，不过他的核心竞争力就是入行早，攒了大量的关系，形成了一定的护城河。

跟他们聊天的过程中，大家都有个感触，说前些年这些小镇一度变得空空落落的，大家都忙着在外面打工赚钱，谁有功夫回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这些年又人多了起来，主要也是发现到了中年，努力的性价比开始大幅下降。而且大家几乎都找到了一个自己的“坑”，小地方和大城市是不一样的，很多时候你想忙都忙不起来，于是开始到处溜达，搞搞自己的爱好。他们的爱好基本上就是三件套：喝茶、麻将、还有钓鱼。

不管怎样，大家都觉得现在应该是最好的时候。这种好不仅仅指的是某多多上便宜的东西，有车可以到处溜达，更关键的是一种心态。年轻时候正好摊上了国家的上升期，总想发财，这两年终于消停了，知道发不了财，知道了这一点反而生活好了很多。尤其是意识到自己的青春马上要结束了，很快想溜达也溜达不动了，就该吃点好的，轻松一些，顿时觉得天地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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