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工业机器人崛起背后：繁荣还是隐忧？

新华社的一篇报道“顶压前行，前五月数据折射我国外贸较强韧性”引发了我对中国工业机器人的关注。数据显示，今年前五个月中国货物贸易进出口总值同比增长2.5%，其中工业机器人出口更是亮眼，同比增长高达55.3%，远超电动汽车、船舶和工程机械。这数据乍一看，制造业各个门类都很忙，尤其是工业机器人，比电动车还“香”。但事实真是如此吗？

国产机器人销量猛增，外资品牌节节败退？

根据MIR锐工业的统计数据，2024年中国国内国产工业机器人的总销量达到了15.3万台，同比增长20%，市场份额从2023年的45.1%增长到52.3%。而外资品牌工业机器人销量为15.5万台，同比下滑10%。这数据表明，国产工业机器人在强势推进，外资品牌正在被慢慢逼退。

目前，国产工业机器人主要有六大主力选手：南京的埃斯顿、沈阳的新松、深圳的汇川科技、上海的新时达、深圳的拓斯达、芜湖的埃夫特。其中，埃斯顿、汇川技术、新松去年的销量位列国产前三。

埃斯顿是最早成立的国产机器人公司，成立于1996年；新松是第一家上市的机器人公司，2009年上市；汇川是工业机器人业务发展最快的公司，从2016年才开始专心搞机器人，短短五六年时间就超越了各位前辈。

从总体销量来看，2024年中国国内工业机器人销量前几名中，除了日本的发那科，第二、第三名就是国产的埃斯顿和汇川了。要知道，2014年的时候，前五名几乎全都是外资工业机器人，日本的发那科、德国的库卡、瑞士的ABB和日本的安川电机。国产机器人的推进速度确实相当惊人。

新松：上市国企的困境

新松的名字是为了纪念中国机器人之父蒋新松。他在1982年设计制造出国内的第一台工业机器人，这是一台以国外的Unimate200为原型仿造的机械臂。2000年，蒋新松所在的中科院沈阳自动化研究所联合其他几家东北的国营单位，成立了新松机器人自动化公司。

由于是国企，新松也优先成为国内第一家上市的工业机器人公司，2009年上市融资。从目前它的财报来看，除了工业机器人，新松还做物流仓储自动化、装配检测生产线、还有半导体设备，这些产品都被归入了一个叫智能装备制造的门类。

但新松的业绩却并不理想，销售收入先降后升，2021年亏损加大，营收是33亿，亏损居然达到了5.6亿。2022年以后，虽然有亏，但是盈利微弱，且很不稳定，去年又发生了亏损。

对于2021年的巨亏，新松在报告里解释为，受疫情反复、原材料价格波动、客户需求变更等原因影响，导致公司项目成本或费用提高，可能面临毛利率下降的风险，可能会导致公司面临项目中验收拖击的风险。伴随行业的成熟和竞争对手的增加，技术人才需求激增，如果公司不能用好人才、留住人才，可能面临核心技术人员流失的风险。

即便在疫情结束后的2022、23、24年，新松的收入年年都在上涨，但是盈利毫无起色。如果这个收入是真实的话，那么原因就很简单，就是成本没能控制住。

从新松的股权结构来看，这是一家典型的上市国企，最大的股东就是中科院沈阳自动化研究所，占股25%。根本原因就是国企的决策执行效率不够，导致疫情期间面对客户变更的要求，没办法快速响应，成本暴增。另一大根本原因就是人才流失，国企留不住人。没人才，研发生产和装备效率当然就会更低下。

从2025年一季度的财报来看，新松继续亏损，又亏了5000万，同比亏损上升了24.5%。

埃斯顿：国产一哥的隐忧

南京埃斯顿成立于1993年，创始人是吴波。虽然最早埃斯顿做的不是工业机器人，是伺服电机，不过这个方向在当时也算相当超前了。上世纪90年代，国内制造业刚刚起步，机床和机械供不应求，专门装备给机床和仿制设备的伺服系统自然也就需求旺盛。

因为伺服系统的研发制造经验和客户基础，埃斯顿后来扩展出了工业机器人部门，开始生产焊接机器人和搬运机器人。2015年埃斯顿成功上市，有钱有经验有客户的埃斯顿一下就成为了当时国内规模最大最强的机器人企业。2017年埃斯顿收购了英国的一家机器人公司，2018年又收购了一家德国的汉街机器人公司。体量暴涨和技术充沛的埃斯顿也变成了国内一哥。

从2024年埃斯顿的报告来看，主营业务有运动控制系统、伺服系统这些零部件，也有六轴通用机器人、四轴码垛机器人、Scara机器人、协作机器人这些机器人整件，基本覆盖了工业机器人的所有门类。

但埃斯顿近六年的业绩却显示出隐忧。埃斯顿的收入年年在涨，而且涨幅都在20%以上，但净利润就是不涨。2018年收入14亿的时候，净利润1亿；2023年收入46亿的时候，净利润还是1亿多点。到了去年收入降了点，但净利润一下为负，亏损8亿。

埃斯顿对这个8亿亏损的解释是：

• 子公司德国克鲁斯受国内重工行业下游需求不足、欧洲市场需求疲软及持续通胀等多重因素影响，营业收入较去年同期大幅下降。
• 埃斯顿工业机器人在光伏行业的销售收入较去年同期下滑严重。
• 公司通过推行大客户战略，以全面进入汽车、新能源电池等国际品牌垄断的工业机器人主要细分及高壁垒应用领域，公司积极应对，平均销售价格有所降低，加速产能提升，使得折旧摊销等固定成本增加。
• 子公司普莱克斯、扬州曙光、英国翠鸥、德国克鲁斯经营业绩和预期差距较大，对上述四家子公司计提商誉减值合计3.4亿元。

近几年，埃斯顿的主力方向首位是光伏和电动车，包括锂电生产，供应部件和机器人。而光伏去年经历了一轮大减产、大裁员，埃斯顿的业务受到重创。另一方面，对电动车、锂电生产的自动化加注也不只有埃斯顿一家，其他国产品牌也在发力，导致价格一直上不去，卖得多，挣得少，卷得厉害。

2023年的收入是18年的3倍多，但净利润却一样。要么是成本暴增，要么是单价暴降来走量。另外，埃斯顿对外资机器人公司的收购并没有带来商誉和资产的升值，相反是大幅减值，就因为整个行业在短期内不被看好。

一个猜测是，国产工业机器人取代了不少外资机器人的市场，一个重要的场景就是车企。是不是因为电动车企业也需要降本，所以用廉价的国产机器人代替了昂贵的发那科和ABB？车企的费用是下来了，那么汽车产品的质量会不会也下来了呢？如果电动车的狂飙和光伏的狂飙都指向一个结局，埃斯顿又会如何呢？

汇川技术：华为班底的突围与挑战

汇川技术的创始团队原先都是华为的人，领军的朱兴明原先就是华为电器部门安圣电器的技术总监。他们出来以后又聚在了一起，搞的还是老本行——变频器。

变频器是电梯的必备零部件，因为那些年高层住宅、写字楼遍地开花，所以电梯和变频器变成了爆品。汇川又趁机搞出了电梯的另一个核心部件——伺服器。两大核心部件在手，汇川也一脚跨过了上市的门槛。2010年在深交所创业版上市，比上面说的那家国企新松晚了一年。

不过这时的汇川还没开始碰工业机器人，要一直到2016年才开始研发工业机器人。也因为伺服器、传感器、电控的技术积累，工业机器人的研发和市场拓展都进行得相当顺利。8年后的2024年，根据汇川自己的报告显示，他家工业机器人的销量占到全国的8.8%，而一哥埃斯顿也就是9.6%。

汇川的业绩如何呢？这份业绩是汇川所有业务的营收，工业机器人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还有电动车的电驱和电源系统、动车轻轨的牵引系统、各种变频器、伺服器、传感器，也可以归类为现在国内流行的智能装备制造门类。

从汇川整体的营收和利润来看都相当的可观，营收300多亿，净利润都有40多亿。但是汇川的问题和上面的埃斯顿一样，营收标得很快，但净利润却毫无起色，2024年的净利润甚至还下降了。汇川的业务产品线可以说就是国内的高端制造业了，也是攒一个卷子了得。

另外从汇川的营收组成来看，轨道交通的业务占到了总收入的近一半，45%。轨道交通可以说是当下的大热门项目，各地不管有没有条件都在上马，但接下来的情况就未知了。因为虽然政策放企业新例子的很多，但政策收企业散的例子也不少。

其他国产机器人企业：生存不易

除了上面说的三家，另外三家工业机器人公司，规模稍小点，是上海的新时达、深圳的拓斯达、芜湖的埃夫特。这三家的情况都不太妙，近七年时间，新时达是四年亏损三年盈利，拓斯达是三年亏损四年盈利，其实都差不太多，即便盈利也是微利，但亏损都非小亏。

从图上来看，首先要把收入做上去才可能盈利，但是这三家的收入要再上去的难度看起来会很大。在国内需求连续萎靡的情况下，怎么才能堆收入？只有降价去铺市场，这就又回到了我们熟悉的结局，低价干掉了竞争对手，自己也已经奄奄一息，杀敌一千，自损950。

不过好像还有一条路能够救命，就是出海。

出口：救命稻草还是饮鸩止渴？

再来看看这几家的出口占比。六家里面，主要埃斯顿和埃夫特的出口收入占到了总收入的30%到40%多，其他的四家都在20%以下。国内一哥埃斯顿去年的出口收入是13.7亿，占比34%，占比虽然不小，但去年的出口收入较前年是下降的，降了2.1亿。那么就意味着海外拓展不利，而且国内收入也在降，降了4亿。国内国外两头缩量的结果就是去年净亏损8.1亿，这在埃斯顿的历史上是头一遭。

再来看拓斯达，2024年的出口收入占到了总数的20.9%，而2023年是11%，意味着决策层开始转向，猛攻海外市场，但结果并不美好，去年的净利润又变成了负，亏损了1.9亿。

从这六张图来看，六兄弟的共通点就是收入年年在涨，但利润却不涨甚至下降，结果只能是一个，他们一直在增产，而不是提高单价。

增产困境：政策扶持下的产能过剩

一家企业在卷的环境里不是去减产，而是在增产，最直接的原因就是政府这几年大力复制高端制造业，贷款应给尽给，税收应减尽减，企业也应上尽上，最后全行业产能过剩。

这让我想到了一个小故事，索尼的创始人盛田昭夫说的一件事。1955年，那时的索尼还是一家小厂，主打产品是晶体管收音机，准备用这款产品进军美国市场。美国的一个客户让盛田昭夫按照五千、一万、三万、五万、十万的采购量报价，盛田给出的报价是采购量越大，价格越高，让客户大为光火。

他的想法是这样的，索尼当时的产能根本不可能完成十万台的订单，如果接受了十万的订单，生产规模至少要扩大两倍，但如果第二年没有了这个数量级的订单，企业就会被逼到破产，因为当时日本的国情不允许企业轻易裁人。所以他认为不值得为一个偶发的大订单冒险，要做就得提高单价。最后对方订了一万台，双方都觉得可以接受。

再来看我们的企业，贷款不愁，财源不怕，结果先大起，后大落，先上天，后入地，最后只留下一阵浓烟，每个行业都是一笔烂账。

自动化市场萎缩：真实GDP的信号？

最后再说个题外话，根据锐工业统计数据，2024年中国整体自动化市场同比下降1.7%，远低于2024年中国GDP5%的增速，且连续两年呈现负增长态势。在政府全国范围大力扶持高端制造业的当下，高端制造业的走向应该和GDP同步或者成正比才对。负的1.7%和正的5%，到底哪个才更接近中国的真实GDP呢？